傅玉书最近有点烦。
他想喝茶,打开柜门见到那人送来的雨前龙井,皱了皱眉。
无知。他暗自腹诽。
虽说采摘只有清明前后之分,可明前茶比起这浓醇的雨前茶才更为鲜嫩清香。
他顿时失了品茶的念头,不满的目光又落在茶罐边的一支玉笛上。
不得不说,这支玉笛玉质温润剔透,声脆悦耳,确当之为独一品。
……也罢。
这个留下无妨。
他踱步至床前,想起前段时日才刚换掉的木板床,终于面色稍缓。
尽管在有头有脸的门派当家做主乐趣横生,可混迹在一群粗人当中却也是束手束脚的紧。
这群武当的杂毛,成日里只知舞刀弄枪研习功法不说,风流雅事更是一概不通。
简直是莽汉扎堆,毫无情致。
若换作逍遥谷当家,哪还能留得这些蓬牖茅椽,绳床瓦灶?迟早得把那些粗陋的东西都换个精光。
傅玉书坐在卧榻边沿,念及此处愤愤一捶床,却又被触手可及的柔软适意搅得心猿意马。
可他很快回过了神。
这算什么,传出去不得让人嘲笑我武当穷困潦倒,掌门的吃穿用度还要外人援手?
岂有此理。
他抬起头,环视整个房间。
入目便是鹤氅裘衣,铜炉熏香,名人法帖,十方宝砚……
他觉得再也呆不下去了。
傅玉书一提剑就想迈步出屋,可却忽然意识到,这柄剑也是出自那人之手。
“玉书,这把利器得来颇费了些功夫,不过宝剑配佳人,你用才好。”那人脸上沾沾自喜的神情,他一想起就如遭火焚。
气到半路未等发飙,一弟子激动地躬身来报。
“掌门,沈大侠又托人带来了一车的脐橙。这是货郎捎来的信。”
傅玉书选择闭口不言,他即刻散发出掌门的威严面无表情地接过信,面无表情地展开,面无表情地把它读完。
淳朴的武当弟子当然看不透他们掌门风平浪静下的波澜壮阔,他只是觉得,很有必要把和师兄弟赞美了不下上百遍的话再次和掌门分享一下,而他也一直是个表里如一的人。
“沈大侠可真是个好人,大冬天的,竟然还能送来这么多水果。托掌门的福,咱们跟着一起沾光了。”
……
没见识。
没出息。
傅玉书皮笑肉不笑,在心里大张旗鼓地腹诽起来。
你们的感动,大概还是几筐橙子、砂梨、荔枝什么的值钱。
他加快脚步,来到卸货的地方,逮着了货郎就问。
“沈兄今日不出现,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?”
“这……沈公子不让说。”货郎委委屈屈。
“还望蔡叔告知,既为好友,玉书希望鼎力相助。”他又端出些掌门威严,成功以气势致胜。
“沈公子日前缉拿一采花大盗,有点棘手罢了。”蔡叔坦白从宽。
“他受伤了?!”
“……”
沈浪,你枉作大侠,居然连个小贼都难对付。傅玉书觉得头顶快要冒出三尺火焰。
他快马加鞭,日夜兼程赶到了仁义山庄。
那人并没有如他所愿卧床养伤。
“玉书,你怎么来了。”沈浪说的虽是问句,可满脸却是料事如神的信誓旦旦。
“……”他张了张口,一句骂人的话梗在喉头。
“脐橙好吃吗?”那人眉眼带笑,面目可憎。
“好吃至极。弟子们说一车不够,我特来看看能不能再拉几车。”傅玉书剑眉怒竖,咬牙切齿。
“小事一桩,何必亲自过来。瞧你一身风雪,来,喝杯茶暖暖。”
傅玉书手中突然一暖,被塞了一杯热茶。他低头看去,只见杯中之茶芽叶舒展,青绿透亮。
暖茶入口柔和清香,寒意稍缓。
这不是明前龙井,还能是什么。
他抬起头,有些不明所以。
那人的眼神却一如往常般炽热,傅玉书望向他眼中的自己,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。
“玉书,是在担心我吧?”他的手又一暖,这次是被人握在了掌中。
“我……”他有些慌乱起来。
“我知道你一定会来。”那人继续信口开河。
“……沈浪,你居然耍我!”他突然挣脱了那双手,起身就往外走。
什么蔬果,名剑裘衣,回去统统扔了!
那人见他是真恼了,赶紧追出屋来。
傅玉书现在心烦意乱。
他很烦,烦到那只手刚搭上他的肩头,他就拔了剑向后挥去。
几招过后,他才冷静下来。
一时无言。
半晌。
“沈浪,你究竟要缠我到几时?”他决定挑明。
那人只是看了眼明晃晃的剑锋,语气却不减温柔。
“你想通为止。”
呵。
大言不惭。
忽然,傅玉书的唇角勾起一抹柔情,漾开了眸中徐徐清泉。
他一把丢掉手中的剑,用力把沈浪撞上树干,扬头凑了上去,一字一句地开口。
“你听好了,沈浪。
既然你自己要送上门,那就别怪我——
照单全收。”
完
——
小剧场:
弟子:掌门,那封信里到底写了啥?
傅玉书:得脐橙一车,望君喜欢。
弟子:???掌门是怎么看出沈大侠受伤的?
江湖传言。
武当掌门傅玉书通晓奇门遁甲,可从书信判吉凶。